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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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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思安终于如愿以偿,省建局局长因病提前退休,他顺利接手建设局两个月不到,便得到了到中-央政治处的黄金调令——这样的机遇,这对于那些在官场拼搏大半辈子却连县城都混不出的官员们来讲,简直就是狠狠打脸。

    半年,只花了短短半年时间,这个男人就从区区商人转战政坛,然后一路扶摇直上,以势不可挡之势,成为媒体竞相追逐的对象。

    庄浅是在医院看到的新闻报道,看完后无声地抿了抿唇角,连笑都懒得笑,权当看了个低俗的笑话,活该恶心自己。

    上任建设局局长因病退位?留了他沈思安捡漏的机会?

    庄浅从来都不相信运气,大概是因为自己从来没被幸运之神眷顾过。

    她两小时前都还在听到沈思安打电话,吩咐人处理干净后续,别让前任局长生出多余事端,影响他顺利上-位。

    一个人的野心究竟能膨胀到何种程度?大概就取决于他究竟能狠到何种程度。

    并且狠得漂亮。

    沈思安在这一点上做得完美,堪称滴水不漏,所以今天成功的是他;而庄浅在这一点上摔得痛不欲生,当断不断,所以今天倍受折磨的是她。

    电视上,还在重播着沈思安的升职演讲,无非就是官方的那一套,他目光诚恳,声音缓缓,连每一丝细节都完美到无可挑剔,可只有涉事的人才知道,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男人,背后是怎样的阴沉与黑暗。

    庄浅讨厌沈思安,越发地讨厌。

    这种讨厌,就好比小时候上学,你是努力刻苦的那个,每天兢兢业业,可始终成绩平平,默默无闻;而他无所事事,却永远是得到老师喜欢的那个,考试得第一名的那个。

    这种讨厌,就好比你得到了所有的好牌,却依然输得一无所有,而他不过是混打一通,却能赢得满堂彩。

    ……

    沈思安进病房,就看见庄浅幽幽地盯着自己,他上前将热粥放到小桌上,提醒:“饿了就早点吃,海鲜味的,冷了味就不好了。”

    庄浅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譬如此刻,她明明可以当他不存在的,又或者虚与委蛇向他道声不够诚恳的谢谢。

    可她却偏偏阴恻恻说:“恭喜高升啊,沈委员。”

    沈思安明显心情颇顺,捧着粥碗,舀了一勺热粥递到她唇边,迁就道:“张嘴。”

    庄浅嫌恶地别过脸。

    她现在说话已经顺畅了很多,不再如前些时日般断续而艰难,因此此刻能说的话就多了:“我想见见我妈妈。”

    沈思安又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唇边:“好啊,你想什么时候?”

    似乎,她只是说要见见楼下病房的某位病人一样,而不是见一个待审的疯狂连环杀手。

    庄曼第四次作案未遂,被警方当场逮捕,现已经收监了,但由于被检出精神有问题,延迟了上庭受审的日期。

    庄浅小声说:“明天可以吗?”

    沈思安:“不行。”

    见她一下子黯淡了表情,沈思安继续道:“乖乖喝完这碗粥,不继续将医生开的药偷偷扔掉的话,等你身体好了,你想什么时候见你母亲都行。”

    身体好了……

    庄浅被子下的手一颤,下意识地覆上自己的肚子,再也感觉不到那里细微的动静之后,一个人沉默了很久,最终安静地伸手接过他手中粥碗,小口小口地舀了咽下。

    沈思安看着她眼泪滴到碗里,却什么都没说。

    吃完,庄浅突然问:“你当初是因为什么入狱的?在监狱里,你跟我爸爸熟悉吗?”

    沈思安似乎没想过她会问这种问题,可也觉得没什么不好说的,便道:“成王败寇,输了就是任人宰割,至于怎么输的,时间长了,就没那么重要了——因为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输。”

    人不可能一辈子都输。

    庄浅忍不住哽咽,紧紧咬着唇。

    沈思安竟然会觉得,她此刻泫然又委屈的模样,动人到不可方物,他放柔了声音:“在贺岗监狱的时候,我接近你父亲是别有目的,也有信心自己能达成目的,他耐心克己,安静写字的时候,让我误以为那是一只没有杀伤力的羔羊。”

    说道这里他笑了笑:“直到我有意无意与他接触一年之后,却依然半点得不到有用信息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在与什么人打交道了,那时候开始,我改变了策略。”

    庄浅认真听着他说:

    “他大部分的时间是沉默,少数不沉默的时候,就是谈你,所以在监狱里的三年,我除了弄清楚你何时牙牙学语,又何时蹒跚学步,以及什么情况下会开心、什么情况下会生气之外,半点额外信息都没有得到。”

    当你处在绝望中的时候,一个女人的所有细节,被人用一种堪称信息爆炸的粗暴方式,统统轰炸进你的脑海,侵占你所有的感官。

    那种滋味,沈思安起初很反感,后来变成习惯,再后来,变成了不可磨灭的灵魂印记。

    庄浅皱了皱眉。

    沈思安继续说:“你大概不知道,每天都被强行灌输一些奇怪的思想是什么感觉,我其实半点不在意你是否讨厌吃胡萝卜,不在意你喜欢看什么书,也不在意一个没见过面的女人是否吃炸虾要从虾尾开始剥壳,更不在意她饭前要洗四五次手的洁癖习惯……”

    庄浅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

    “但是我在意你。”沈思安蓦地握紧了她颤抖的手,沉声道:“我在意你,带着一种奇妙的嫉妒欲。当你整整近二十年的人生在我面前长画一般的展开,我控制不住地将自己与你对比,对比的结果就是,你在天堂,我在地狱。”

    “你父亲说,你出生的时候,娇嫩可爱,在他掌心软软蜷缩着一团,那时候我六岁,亲生父亲被古惑仔追债惨死巷头;你咿咿呀呀学说话的时候,我在跟那些低贱的街头混混抢食吃;你背着漂亮的书包进学堂的时候,我因为打残了一个古惑仔而进了少管所;你给隔壁班的男生悄悄递情书的年纪,我正挣扎着从地狱一步步爬回人间……”

    他们各自的人生,就好像两条一辈子都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她瞧不起他的下三滥,他看不起她的伪单纯,

    却终于不知在哪一天,彼此都开始注意到了对方的存在。

    庄浅问:“你后来——”

    “后来?”沈思安动作轻柔地替她顺了顺发丝,笑得蔑然,“哪里有那么多*丝逆袭成大神的励志事件,一次次摔得鼻青脸肿之后,后来我就开始想,我一定要赚很多钱,因此凭借着超级完美的假造学历,我在商界如鱼得水,那些惊叹于我的才华和头脑的企业家们,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曾跟一个连半张文凭都没有的人打过交道……”

    “你是没文化的骗子。”庄浅脸上恢复了些颜色,终于逮到理由嘲讽:“乞丐穿上龙袍,也当不了皇帝。”

    “是,我是没文化,”沈思安恨恨地捏她的脸,脸蹭着她清瘦的脸蛋,轻声哼哼:“你就有文化了,上贵族学校,学高级礼仪,读诗书文学,可我会什么呀,坑蒙拐骗,喊打喊杀,我就一地痞流氓,你瞧不上我也是自然。”

    他这么阴阳怪气地说,庄浅却无端脸臊红,连日来的阴郁终于被暂抛脑后,她小心觑了眼他的表情,见不是真生气的样子,沉顿了几秒,这才嗫嚅着声音说了一句:“谢谢你。”

    她一句轻飘飘的‘谢谢你’,传进耳中,沈思安猝不及防,随即回过味来,彻底黑了脸色。

    合着他一番目的明确的婉转表白,就换来她一句不清不楚的“谢谢”?难道是因为插叙太多让她忘记了前文信息?

    他脸色顿时无比难看。

    庄浅却有些困倦了,躺床上盖上被子,就对他说了句“我想睡觉了”之后,再也没有下文了,盖着被子背对着他,明显赶人的意思。

    沈思安最终阴郁着脸出了病房,关房门的时候,却依然刻意放轻了声音。

    他离开之后,病床上,庄浅缓缓转过头来,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双手茫然地轻捂着肚子,突然觉得四周安静得可怕。

    没了父亲,没了母亲,没了孩子——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与她血脉相牵的人了。

    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吃菜最讨厌胡萝卜,她吃虾要从虾尾剥,吃饭前要洗五次手——再也不会有人心心念念她有没有按时睡觉,有没有半夜被噩梦吓醒。

    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像父母一样小心翼翼讨好她,像孩子一样全心全意崇拜她。

    病房外长廊。

    和一庭等了很久,一见到沈思安出来,立刻前讪讪道:“抱歉,之前是我太片面了。”

    沈思安没出声,他顺手从烟盒中抖出一根烟,要点火的时候才意识到是在医院,只嗅了嗅味道忍着没抽。

    和一庭见他眼神阴晴不定,不甘心,怎么都想不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道:“是,你是对的,我知道你因为我冤枉庄浅的事跟我过不去,觉得做兄弟的对不起你,可你自己当初难道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她形迹可疑,连警方都断定她很可能是凶手,你难道就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她?”

    沈思安见他激动得不成样子,捻断了烟,眼神警告他别大呼小叫:“我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时刻知道她在想什么,要不要去杀人。”

    他最后说:既然你有怀疑,我自然也要怀疑。”

    和一庭嘴角抽了抽,见他说得理所当然,觉得胸腔中一种名为“崇拜”的情绪荡然无存。

    他僵硬着表情问:“所以,你其实只是反应比常人慢半拍?而不是神机妙算,更不是对那个女人爱之入骨蒙了心?”

    沈思安将折断的香烟扔进垃圾桶,随口道:“我就是在想办法,万一她真认罪入狱了,怎么替她干掉剩下的十个仇人。”

    他说得认真又漫不经心,轻屑的眼神中看不出真假。

    和一庭后背发凉,随即尴尬地嘿嘿笑:“……这个玩笑,真是、真是太搞笑了。”

    沈思安看白痴一样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和一庭站在原地,后知后觉拍胸脯压惊:刚才,刚才那句话是、是玩笑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