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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0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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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京位于大虞中原北域腹地,千里沃土上一座千古繁华之都矗立,十四朝古都,古来皇气汇聚之地。

    马车遥遥驶近时,陆之晏掀开帘子一角,望向那座青玉质光的高大城楼。

    青痕石,观感似玉,质感却堪比铁石,玉京从城楼到满城的铺地砖石用的都是这些青痕石。大虞宫采用青痕石髓建造,更坚固也更华美。玉京之“玉”便来自于此。

    玉京西门,重若千斤的黑木城门大开,西门往大虞宫北门玄和门的道路重兵层层把守,好奇的玉京百姓被挤到极外围。但聚集于一些地势略高处的百姓依旧能看清部分情况。

    当朝右相邓观、禁卫军首领周树成望着西道,似在等候迎接什么人。

    大虞建国五年,能让文臣武将摆出这样阵仗的,只有曾经御驾亲征归来的先帝陆安有过。

    而新帝陆辰继位来除今年的春狩秋狩,并未再出过玉京。除了陆辰,整个大虞还能有谁享受这样的待遇?

    好事者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或者说,无法真正确定。同样有资格的那位可已经死在望京了啊……

    两刻钟过去,百人铁甲卫队护着一辆黑色马车缓缓进入西门臣民的视野,邓观脸上的胡须少许抖动起来,激动之色浮现,又再缓缓按捺,他看一眼周树成,和身后的两个文官率先上前相迎。

    禁卫军副首领阮未遥对他的顶头上司周树成颔首,再一扬手,如铁通护卫的阵仗放开一条通道,与周树成率领的卫军接上。

    邓观和周树成步行到马车三步前,顾飞从驾车位上跳下,再侧身把黑布车帘拉开。

    “臣邓观拜见太子殿下。”

    “臣周树成拜见太子殿下。”

    邓观双膝跪下,周树单膝叩地,各行文臣礼和武将礼,随他们行礼,他们身后跟随的文臣副将一众拜倒。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周边围观的玉京百姓有少许沉默,随即嗡嗡炸开,太子殿下……原来是他们的太子殿下没死!他们据守望京五年的太子殿下陆之晏归来了!

    “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

    在参拜和高呼声中,一麒麟锦绣的紫衣玉冠少年从车马里探出半个身体,再携带满身贵气和倾世绝色整个落入所有人的视野。

    愣怔过后,那些人纷纷低头。如此天眷之子,如何直视。如此天眷之子,怎会黯然夭折!陆之晏活着回来是应该的!

    “右相请起,周将军请起,”陆之晏说着上前要扶住邓观,虚虚一扶,邓观便起身,他们身侧的周树成也跟着起来。

    “不敢,不敢,”邓观声音呈现明显的哽咽,略微抬起的眸光落到陆之晏脸上,愣怔片刻,眸中又有少许泪光闪过,“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邓观起身,陆之晏便将手收回了,他明白邓观的愣怔怎么回事,无非就是他和阮氏过于相像的容颜,勾起了邓观的追忆。

    “周将军可有备马?”

    陆之晏偏头问向周树成,神色温淡亲和,极是好说话,可略略感受,就能知道陆之晏并非是询问周树成的意见,他问出话时就有了骑马的决定。

    周树成一愣,再低头回道,“诺。”

    随后他的副将郑虎牵了一匹毛发如雪的西域骏马过来,邓观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是愤怒,周树成神色里浮现明显的僵硬,可不待他们开口,陆之晏已经上前。

    陆之晏的身高较同龄人高出了半个头,可依旧是个十岁少年,在这样型格高大的骏马面前,尤其显得瘦小,这根本不是一匹适合十岁少年驾驭的马。

    陆之晏伸手在马脖子上摸了摸,再接着,他抓|住铁环,一跃而起,等众人回神,他便已安然落于马座上了。

    “右相勿忧,孤的马术乃邓将军所授。”

    提到邓至宇,邓观和周树成皆是恍然之色,再见陆之晏始终泰然温和的模样,想来陆之晏是得到了邓至宇马术的精髓。

    马座上的陆之晏下颌微微低下,和看来的顾飞眼神对上,再有少许深意传递出。

    顾飞低头,随即牵紧了马绳,他的精神整个紧绷警戒起来,如果他的感觉没问题,方才陆之晏的那个眼神是告诉说,他陆之晏并不精通马术……也对,陆之晏进凉都帅府他就跟着陆之晏,就没见邓至宇教过陆之晏马术。

    事实陆之晏不止不精通,他上一次骑马是上辈子九岁前的事情,方才那一跃纯粹是照猫画虎,现想现实践的。

    陆之晏伸手在马头上抚了抚,眸光偏去看向了邓观和周树成,“回宫。”

    “诺!”

    邓观和周树成回应,周树成一众武将跟着上马,邓观上骄,往玉京的大虞宫玄和门行进。

    白马紫衣,还未完全长成的倾世容颜,离开整整五年的太子陆之晏在玉京百姓眼中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而这便是陆之晏骑马的目的,他要让玉京所有人看到他的归来,张扬恣意是他这个年岁的特权。

    从这日清晨开始,无数的消息往玉京各府和大虞宫里送,所有消息和话题的焦点都落在陆之晏身上。

    大虞宫西宫凤临宮凤翎殿,皇后邓芙九层凤袍加身,头戴九羽金凰钗,端坐上首,接受后宫包括萧贵妃在内的一众妃嫔的朝拜,太子归来,有东宫和右相府在,邓芙的底气比往日都要足。

    “今日到这儿便散了,”邓芙看够了萧贵妃和众妃的憋屈隐忍模样后,扬了扬手,脸上依旧是那副端庄慈和模样。

    众妃离去,邓芙偏头问向她的大宫女,“昱儿现在何处?”

    宫女巧雅屈了屈膝,应道,“七殿下辰时一刻起,早膳用过后,便往南书房去了,按往日作息,殿下该在箭场练箭。娘娘可要奴婢派人把殿下请来?”

    邓芙少许沉吟,她再问道,“太子现在何处?”

    巧雅闻言微微偏开身,殿门边的小太监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一阵,她再低头和邓芙回道,音色明显振奋激动许多,“太子殿下已入玄和门、宣安门,往御书房去了。”

    “嗯,”邓芙低低应着,手中的念珠再次滑动,又片刻,她吩咐道,“让御膳房好好准备。”

    “诺,”巧雅屈膝后,躬身走出大殿,再往御膳房去。

    但关于太子陆之晏的饮食喜好,宫中无一字信息记录,她寻思着该让御膳房多准备几样望京的特色菜,或许能得他们太子殿下的青睐吧。

    在玄和门前接受左相萧放和剩余官员的朝拜迎接后,陆之晏和端坐上首的陆辰,在御书房见上面了。

    陆辰去年刚过而立,相比谷阳王一身武将威赫,陆辰更显清俊,无波的眼底也更加不可臆测。

    “儿臣拜见父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陆之晏屈膝跪下,长长的袖摆在暗红的褥子上铺开,人伏拜于地,腰背依旧挺直如松,不折风骨,不黯贵气。

    “平身,”陆辰的眸光从陆之晏走入就未再移开,他记忆中到他大|腿跟处的小娃娃在分离五年里,长成了这般如玉少年模样了。

    “谢父皇,”陆之晏起身,眸光微微抬起和陆辰对上,嘴角微弯,他极浅地笑了笑,等陆辰要细看,那笑意便寻不着了。

    “晏儿过来。”

    陆辰扬手,陆之晏款步走近,脚步渐渐放慢,最后在陆辰身侧一步停住。

    陆辰抬手在陆之晏肩上拍了拍,语气里很是感叹,“长高了。”

    陆之晏现在的身高可以和坐着的陆辰平视,他们的眸光碰上,陆之晏微微低了低头,“是,儿臣长高了。”

    一时无言,陆辰收回手,眸光扫过他桌案上摆着的文书奏折,起身,他转头对陆之晏道,“写几个字,让朕看看。”

    陆之晏颔首,一手执笔,一手挽开袖摆,在身侧太监总管郑时铺开的宣纸上写字。

    邓观和萧放也跟着围近,他们对于陆之晏的学识水平同样好奇。

    “好好,好……”陆之晏的外祖邓观最先发出感叹,并非是他刻意奉承自己的外孙,而是他最难掩饰自己的情感,自豪之情。

    萧放观望片刻,也说不出一个“不好”来,他摸了摸胡须笑道,“殿下的字有几分北派韩老先生的味道。”

    “孤在望京北宫的文课老师便是韩先生。”

    陆之晏将笔放回,微微侧开身,再回到御案下首。

    玉京自然是天下大家、文人汇聚之地,但也有一些学识深厚的大家择居旧都望京,陆之晏作为望京唯一的主子,自然有本事让那些人成为他的老师。

    “不错,”陆辰看着陆之晏的字,威严冷肃的脸上终于浮现少许笑意。

    随后陆辰、萧放、邓观接连考校了陆之晏一些问题见解,陆之晏对答如流,集北派大家所成,不二天才。

    邓观脸上的骄傲愈满,陆辰亦是悦色,萧放也只能陪着笑得灿烂。

    这一考校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了,大总管郑时不得已走近陆辰提醒道,“陛下,午时了,您该用膳了。”

    不仅如此,殿外还有百官等候未散,这四人热聊开,把迎太子归来,还在继续等候命令的百官忘得干净。

    “邓卿和萧卿留下陪朕和太子用膳,其他人散了,”陆辰吩咐着,少许沉吟,他继续道,“去告诉太后、皇后,太子晚些过去。”

    “诺,”郑时领命到殿门附近安排。

    御书房外原本想再面见陆辰议事,顺便探探口风的部分人也选择离开,陆辰的种种安排已经够说明问题了。

    陆之晏回来了,他就还是大虞的太子,东宫的主人。

    午膳后,邓观和萧放相继离开,陆之晏从御书房往西宫凤临宮去,他身侧跟着顾飞,以及陆辰特意安排来的郑时等宫人侍卫,至于原本寸步不离的应隆在他们抵达玄和门时,就已离开。

    “殿下回来,陛下真真是高兴,”郑时弓着腰和陆之晏说话,微圆的脸上笑意满满,还算真诚,“奴才也高兴。”

    五年前,陆之晏跟着陆辰住在东宫的时候,郑时就在了,甚至上一世陆之晏病逝时,郑时依旧好好当着他的大总管。

    陆之晏扫他一眼,没有应话,郑时当即收起不必要的恭维和寒暄,默默引路,同时心头如擂鼓震动,就在他怀疑他不知何时得罪陆之晏时,听到陆之晏一句低语。

    “孤也高兴。”

    至少从明面上,他没在陆辰那里看到任何嫌恶,当然,这也和他身体康健地回来有关。一个残废的太子如何讨喜。

    从凤临宮临光门走入,再过两道门,进入凤翎殿正殿殿门,陆之晏见到了上首华服加身,等候了有半日的皇后邓芙。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万安。”

    陆之晏跪下参拜许久,都没有任何动静传来,他依旧微微低头等候。

    邓芙在宫女提醒了两次后,才猛然回神,再快步上前半蹲着将陆之晏抱住。

    “晏儿,我的晏儿……你真的是我的晏儿吗?”

    陆之晏不适应这种碰触,但并未抗拒,他眸光和邓芙碰上,脸上的神色也尽量更柔和些,“母后,是儿臣。”

    邓芙盯着陆之晏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对,是晏儿……晏儿自小就肖似你外祖母。”

    不需要任何证明,陆之晏的脸就是他身份的最好证明,就连右眼下不细看都观察不到的泪痣都一模一样。

    “这么大了……都长这么大了……”

    邓芙喃喃说着愈发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准确地说,她对于陆之晏的感情在这一时刻才集中显露和爆发,这是在得知望京惨案时都没有过的显露。

    时光是一种可爱又可怕的东西,能治愈伤痛,同样也能让人遗忘伤痛。

    “母后……”陆之晏轻轻唤着,在邓芙的后背拍了拍,随即他将邓芙扶起往上座走去。

    他的手握在邓芙的手腕处,从脉象看,邓芙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至少现在他看不出邓芙有任何中毒的迹象,那么邓芙被下毒身亡就是这往后两年内的事情了。

    “晏儿和我说一说望京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怎么敢……”

    邓芙脸上的怒色涨起,又再努力压抑下,她看着陆之晏,神色是不掩饰的执拗。伴随遗忘情感的回归,还有她对陆之晏的保护欲,对于制造望京惨案的那些人比过去都要不能原谅。

    “望京之事说来话长……”陆之晏指尖在茶盖上抚了抚,似在回忆那段过去,他余光内郑时微微侧了侧身,也想倾听这个陆之晏还未在御书房主动提起的往事。

    “十一月二十日夜丑时一刻,北宫西凰殿大火,孤还未及调兵灭火,朱雀门数百黑衣人突至,不过三刻,一条血路直通正宫……”

    往日的铁甲卫队在那夜的黑衣人面前,全成了砧板鱼肉,毫无反手之力,望北营迟迟不见营救信号回复,陆之晏等人只能弃宫而走。到最后只剩陆之晏一人逃出。

    “……孤和孟老分开,独自往南,一路维艰,愈靠近玉京愈难,孤只能转西北寻舅舅帮忙。”

    在陆之晏全然平静的叙述里,邓芙依旧听得缕缕抽气,又惊又怒又怕。

    她挥了挥手,语音颤抖地道,“快,把去把何御医叫来,快……”

    这一路,她的晏儿该要守多少磋磨,多少苦难,难怪这般清瘦,神态也不似一般少年郎。

    陆之晏没有阻止邓芙的吩咐,他脸上重新浮起温和之色道,“西北途径晓阳镇,偶遇安阳县主,得其府上名医良方一张,身体已无大恙,母后安心。”

    “安阳?”邓芙记忆里的玉京勋贵中并无这号人物。

    “其父是王太傅之子王锦相,三年前战死金都的忠勇侯。”

    “啊,有些印象……”但邓芙印象里一起被封的幼女如今不过五岁吧,但不管怎样,她帮了陆之晏,就是对皇家和她有了大恩了。

    亲自替王湄儿在邓芙这儿刷了存在感后,陆之晏不再多提,太医来了给陆之晏诊断,完全康复,名医良方之恩落实了。

    一个时辰后,陆之晏从凤临宮离开,往太后所在的寿安宫去。

    寿安宫是大虞宫|内唯一不用青痕石髓打造的宫殿,位于大虞宫西南角,一路行进,竹林荷塘,雕栏画壁,清雅不失华贵。

    一个褐衣老嬷嬷在宫门前等候,她温和地看着陆之晏,将陆之晏引往寿安宫正殿。

    “太后午憩刚刚醒来,正在更衣,请殿下稍候。”

    老嬷嬷说着将茶水给陆之晏端好,再站于一旁默然无言,郑时同样无声静立。

    太后敬佛,喜静不喜闹,无论哪个淘气的皇子公主到寿安宫来,没一个敢大声嘻闹喧哗的。

    这一日寅时和王湄儿在北郊分别到现在,已经有五个时辰,坐马车,骑马,步行,见文武百官,见皇帝皇后到现在,应答说话,无一不在消耗心力,便只是无言陪伴的顾飞等人脸上也有少许疲累之态显露,然而端坐的陆之晏始终无明显变化。

    他不疾不徐地喝茶,他的稳和静不是强装出来的,而是从本心里显露。

    他很适应等候,也很适应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怡然自得。

    两刻钟后,两个宫女扶着太后佟氏出现,她是陆辰的生|母,四十七之龄,容貌形态丝毫不显老,只眼角和脖颈处少许褶皱留下岁月痕迹。年轻时也曾艳冠后宫,名满望京。

    “孙儿拜见皇祖母,皇祖母万安。”

    陆之晏从座位上起身,缓缓叩拜。

    “太子起来吧,”佟氏眸光低着,不见喜怒,另有一宫女上前要扶陆之晏。

    陆之晏等宫女走近两步,他便跟着起身,随后他回了佟氏几个关于望京生活起居上的问题。

    佟氏拨动佛珠,继续道,“珍珠心细手巧,你刚回玉京,便让她来照顾你起居。”

    陆之晏的目光依旧没落到那宫女珍珠身上,他低了低头,眸中的晦暗一闪而过,“孙儿谢皇祖母关心。”

    两刻钟后,他们从寿安宫离开,陆之晏身后多一个年岁十三,容貌极是俏|丽出众的宫女。

    珍珠脸颊两抹淡淡的红晕,神色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只要不是傻的,都能明白太后送她到东宫的意思,陆之晏年岁依旧不大,但也不过是两三年间的事情,她等的起。

    然而顾飞却明显感觉到陆之晏身上的气息冷了很多,以及对太后的极大不解,这才第一次见面,作为祖母的太后就给孙子塞了这样一个意图明显的女人。

    奇怪,奇怪极了。

    陆之晏走上属于他的銮轿,堪堪落座,他侧身过来对郑时吩咐道,“送她到绣坊去。”

    心细手巧……刺绣手工活应该是做得很好了,他的东宫就不浪费这样的人才了。

    珍珠和郑时皆是惊愕地抬头,然而陆之晏已经回头,銮骄抬起,金丝帷帐落下,陆之晏的侧颜也隐在銮骄中看不清了。

    “诺……诺,”郑时的惊愕只一闪就不见了,他及时挥手,一个小太监上前捂住珍珠就要嚷嚷的嘴,半拖半拉将人拉到一边儿去。

    郑时也看出陆之晏对太后这样安排的不满,但他完全没料到陆之晏连东宫的宫门都没打算让这宫女入,大概不直接回绝太后,已经是陆之晏能给出的最大婉约了吧。

    他们太子到底是在望京长大的……这可是玉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