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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防盗章

    每年五月, 藏羚羊迁徙之日起,这个营地便有巡山队员和志愿者驻守, 既为保护藏羚羊, 也为穿越可可西里的越野车队或骑行驴友提供帮助。

    搭好帐篷后,趁着天色还没黑透, 曲一弦翻出折在上衣口袋的地图,照例用黑色水笔勾画路线, 备注日期。

    然后拍照, 保存。

    这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四天前,她们从南辰市出发, 直飞西宁,落地后先去租车行取了租来的巡洋舰。

    隔日,自驾从西宁出发,途经塔尔寺, 青海湖,落脚在黑马河乡和星辉越野车队汇合。

    六月七日, 由星辉越野车队队长彭深领队, 曲一弦一路跟车,沿环线抵达格尔木。

    一天的休整后,六月九日一早,车队从格尔木出发,翻越昆仑山进入可可西里的无人区。

    这趟为期十天的旅程到今天, 刚好过半。

    她收起地图, 笔帽夹着图册被她顺手卷进双肩包的夹层内。

    刚收拾妥当, 帐篷从外被掀开。江沅拍完照,搓着手钻进帐篷里,刚贴近曲一弦就坏心眼地把冰凉的双手往她颈后贴。

    曲一弦也不躲,拧眉嘶了声,横眉剜她。

    帐篷里挂了盏照明灯,样式复古,像六十年代的油灯。

    江沅带笑的眉眼在灯光下尤显娇俏。

    “我拍到金顶了,就是光线不太好……”她松了手,献宝似的把挂在脖颈上的相机取下来递给她,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江沅说的金顶,是雪山金顶。是天快亮时,初生的金色阳光覆盖在雪山山巅的瑰丽景色。

    黄昏的金顶……姑且叫它金顶吧,不过是层层缕缕的晚霞余辉在雪山顶的点缀,转眼即逝。

    曲一弦翻了几张照片,拍拍摇着尾巴的少女:“我定好闹钟,明天日出前叫醒你,带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雪山金顶。”

    ——

    可可西里的六月,入夜后温度骤降。

    高原的氧气稀薄,空气干燥又寒冷,绷了一天的神经疏懒后,光是呼吸这件事仿佛就耗尽了曲一弦全部的体能。

    她的意识沉浮着,试图把她拉进梦魇的深渊里。

    闭眼歇憩了片刻,睡垫有些冷。曲一弦起身套了件羽绒服,躺回去时隐约听见帐篷外切嘈的人声。她脑中因高反而起的嗡嗡声里,只隐约听到彭深叮嘱大家早些休息,晚上不要单独活动。

    困都困死了,还单独活动……

    她在睡垫上翻了个身,眉眼一耷,沉沉睡去。

    ——

    睡到后半夜,有风把帐篷外的驼铃撞响,闷闷沉沉的一记铃啷声里。曲一弦听到江沅仿佛置身在山谷里,隔着层层迷雾透出的声音,袅袅绕绕。

    “一弦,我去车里找瓶水。”

    一声响罢,鼓动着回音,不断地在曲一弦耳边回响着。

    曲一弦睡意正深,脸上似被贴了冰块,本就四蹿的寒意像找到了组织,一股脑涌上她的后颈。

    她睁了睁眼,没睁开,似梦似醒间,看到江沅跪坐在她身侧,笑眯眯说天亮了,要出去看金顶。

    高反的嗜睡反应,是再坚韧的意志也无法抵挡的。像被注射了一针麻醉,意识犹醒,人已昏睡。

    睡垫在地上铺了一夜,快和地皮一样覆结冰霜。

    曲一弦无数次“看见”自己挣扎着从睡袋中醒来,动作迟缓地往脖子上绕围巾保暖。江沅等得不耐烦,噘着嘴抱怨她动作慢,然后转身就拉开了帐篷,自己走了出去。

    她一凛,好像真的听到了帐篷被拉开的声音,那顺着夜风涌进来的潮寒空气几乎把她的呼吸都要冻住。

    似梦似醒间,她终于发觉自己刚才所看见的全是推演。

    她的大脑唤不醒迟钝疲惫的身体,所以设置好程序,让她看见自己从困顿中清醒,拟定了自己做完所有事情的场景,好麻痹她继续昏睡。

    她蜷了蜷手指,在梦里仿佛透过敞开的帐篷看到了可可西里的旷野。

    它不像帐篷里那么黑暗,天穹悬挂着银河,月光疏淡。不远处的雪山还隐约可窥见它的山体轮廓,像泼上去的墨影。

    能把呼吸都冻成冰渣的寒意又一次扑进来,冷得她一颤。那一瞬,曲一弦似有所感,突然心慌得不能自抑。

    “不安全,江沅。”

    “不安全……”

    “我带着手电筒,”江沅的声音在她耳边如浮梦云烟,透着丝夜半时分才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渗意:“车就停在营地那,我找瓶水就回来。”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

    “我带着手电筒……”

    “车就停在营地那……”

    “我找瓶水就回来……”

    不行……

    不行!

    曲一弦心口一悸,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毫无缓冲之下,瞬间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她半坐着,够到帐篷顶上的照明灯,拧了两下开关。

    灯没亮。

    她蜷起身,哆嗦着又拧了下,这回灯亮了。

    曲一弦扭头去看身侧。

    江沅不在。

    睡袋扭成了一团,上面还压着一个拉链未拉,门户大开的双肩包。

    她心跳“咚咚咚”地剧烈鼓动着,氧气稀薄到仅靠鼻子已经无法呼吸,她张开嘴,深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在并未关实的帐篷口上一顿,随即瞳孔紧缩。

    “这傻子……”

    她捡起围巾围上,打算追出去看看。

    炙亮的帐篷壁上,突然闪过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无声无息地飘散过去。

    曲一弦握着围巾的手一顿,鼻尖冷汗直冒。

    同一时间,凌晨的营地,引擎声轰鸣。

    改装过的越野车,车轮抓地,似野兽急急嘶吼。那骤大的油门声,碾着尘土,隔着数米远都能听出它的急切和紧迫。

    紧接着车鸣声大作,有车灯急旋,从帐篷前一晃而过,寂静的凌晨忽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出事了!

    所有人被吵醒,帐篷里的灯一盏一盏像星辉在夜幕中被点亮。

    曲一弦连睡袋都来不及掀开,连磕带绊地摔出帐篷时,只看到十米开外巡山队的营区,白色的巡洋舰决然又毫无犹豫地撞向值夜的巡山队员。

    一击未中后,车头笨拙地转了向,掉头沿着来时的车辙印碾去。越野车的车灯像狩猎的蛮荒凶兽,在被黑暗吞噬的可可西里头也不回地远去。

    短暂的寂静后,是混乱到分不清人声的沸腾。

    “撞人了?”

    “怎么回事啊……”

    “快去看看谁被撞了啊,人没事吧?”

    “大晚上的,被鬼附身了?”

    有人“噫”了声,惊魂不定:“别瞎说。”

    曲一弦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就追上去。

    脚下的土砺冰凉结实,像踩在冰尖上。从帐篷到巡山队营地那十几米,她体力耗尽,喘得像是一口气跑了八百米,停下来时还呼吸不畅,字不连句,断断续续:“江沅呢……”

    彭深追上来,边拉外套的拉链,边搀了曲一弦一把,问:“怎么回事?”

    营地里唯一一盏探射灯亮起来,灯光直落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疼,险些流出泪来。

    那惊慌无措和茫然无助的情绪一下就奔涌出来。

    曲一弦听不清巡山队的和彭深说了什么,只抓到几个“不知道”“发疯一样”“开车跑了”的词,她拧眉,嘴唇翳合了数下,想问“江沅呢”?

    然而,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便已经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被控制,只能在营地等消息。

    值夜的巡山队员和彭深开车去追人。

    用卫星电话报完警后,曲一弦就枯坐在帐篷外,不敢合眼,眼睛直盯着巡洋舰最后消失的方向。

    最后的尾灯像是就烙在了眼底,时不时地浮现在旷野的深处。

    她逐一回想着所有记在脑中的救援电话,回忆每一个此刻还能帮上忙的电话号码,一遍遍地拨通,说明情况,请求救援。

    不知道过了多久,悬挂在雪山之巅的银河渐淡。天际有浮光隐现,一道朝出的彩霞拧成一束细线,划开了夜幕与黎明的交界。

    帐篷里的闹钟铃声响起,金色的阳光铺在雪山顶上,浇出一座金顶。

    曲一弦唇色发白,低温下,手指僵硬地几乎动弹不了。她慢吞吞的,用指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号码,拨通了最后一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后,话筒被提起。

    一声“咔”的脆响后,男人低沉的声线像远处的雪顶一样清冷,又夹了几缕一夜未睡的慵懒,意外得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宁静:“你好,索南达杰保护站。”

    ……

    挂断电话,曲一弦呼出一口气。

    眼睫上暮色褪去留下的露水凝结成霜,她闭了闭眼,一颗心无端的不断往下沉去,一直一直落入无尽的深渊里。

    ——

    江沅失踪了。

    那一晚,她开着一辆越野,迷失在这片禁区将明未明的昏寐里。

    可可西里错综复杂的地形下,紧跟上去的巡山队员及彭深都没能追上她。那盏猩红的车灯就像是最后诀别的眼神,透着让人压抑窒息的凄凉。

    救援持续了整整一个月,她踏遍了整片可可西里,却连她的影子也没看见。

    那是她和江沅的毕业旅行。

    地图上的路线终止在雪山脚下的营区里,而那台相机——定格在黄昏落日下的雪山之巅。

    就像她们。

    一个将自己流放在西北的蛮荒里,一个永远迷失在远方。

    便携式的千斤顶体积娇小,又遇上沙面松软,支撑的作用颇有些鸡肋。但有总比没有好,起码曲一弦不用担心她在车底检测故障时,车护盘会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她猫腰,又挑挑拣拣的,选了把扳手,钻进车底。

    这些年跑环线,多多少少会遇上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以及出门没看黄历的时候。爆胎,掉螺丝,陷车,曲一弦全都遇到过。

    从起先的束手无策到如今,她算是半只脚踏进修车行,入门了。

    车底温度滚烫,还有轻微的漏油现象。

    曲一弦握着扳手在车架上轻轻敲打。

    车底盘沾着从河谷出来时甩上的泥沙,干涸后混着一路疾走凝上的细沙,扳手震动碰落了碎屑,眼瞧着跟下沙子一样,烟尘四起。

    她拧眉,边嫌弃边攀着车架借力,往车底又滑了几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