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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朽木苍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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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根根直立的烟囱上开始冒出青烟,小城上空的浓雾却始终变幻莫测,仿佛有看不见的生物在里面搅动。

    放学回家的路上成家栋才得知,矿上上工的人今天上午的时候便结队回来了。昨晚矿上出事的消息在小城里传的沸沸扬扬,闹得人心惶惶。从开矿以来就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事故。人们闪烁其词,传闻昨晚矿上出现了妖怪,很多人怀疑是挖矿惊动了山神,矿上出事实际上是山神发怒了!

    成家栋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聚集在酒楼饭馆里,围着矿上回来的人。矿工们表情神秘,动作夸张,把妖怪描述得身高数丈、面貌丑陋、力大无比,字里行间将锅炉房事故的罪魁祸首都指向它。成家栋在一旁听得想笑又不敢笑。

    “……最可怜的是有财,被妖怪抓住,如果不是我们赶到赶走了妖怪,恐怕他已经让妖怪吃了。他吓得神志不清,只怕凶多吉少。”矿工眉头紧锁,神情难过地摇着头。

    成家栋心里咯噔一下,有财是父亲的名讳。成家栋明知当时自己并不是要伤害父亲而是救他,可是不能说出来。

    “谁知道是不是有财惹来妖怪,害的我们跟着遭殃……”

    “小心让有财听到,他一老实人,能惹来什么妖怪!”

    “前世造孽呗,不然妖怪咋只抓他一个?”

    “别胡说!”

    “是山神爷爷发怒了,老是挖老是挖,挖到山神爷爷的心窝子里去了,派来妖怪惩罚我们来了!前年,去年,又是洪水又是山塌,再挖下去没准会……”

    正在这时,一个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人带着身后一群人冲进饭馆,不由分说就把人驱散了,大呼小叫地警告矿工该说的话,不该说的不要乱说。

    成家栋认得那个带头的人是成风的父亲,当地保卫团的头,名叫成武林,外号“至尊虎”。平日里占着有点势力在城里横行霸道,只有他惹别人,没人敢惹他,即使是县令大人也得给他三分薄面。乡里人见着他都会远远的躲开。

    成家栋才把他儿子吓得半死,做贼心虚,赶紧混在人群里溜走了。

    还没到家门口,便看到小弟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天空。成家栋走过去问怎么不进去,小弟嘟着嘴,只是摇摇头,然后又看地面,抠着小指头。

    家里弥漫着一股药味,不同于以往的药味。小妹在厨房里拿着大蒲扇正在往专用于熬药的小灶里扇风,小灶旁有一张新的药包纸。小妹的额头上有块红色的胎记,乍一看像只小蝴蝶,她害怕其他小孩取笑,在这个最爱玩的年纪却很少出去玩耍,总是待在家里给母亲打下手。

    “谁的?”成家栋打开药罐,药汤又浓又黑。

    “阿爹的。”小妹小声地说。

    “怎么就一包?”

    “大夫只给一包。”小妹声音越来越小。成家栋心里隐隐作痛,他很清楚,家里没钱买药,大夫不会白给的。

    成家栋朝里屋走去,听到脚步声,屋里的抽泣声立即停了,成家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进去。

    母亲坐在床角下,眼圈红红的,见成家栋进来便把脸别到一边去。父亲躺在床上,额头上盖着毛巾,呼吸得很用力,似乎是在熟睡。

    成家栋蹲到母亲面前,握着她皱巴巴的手,轻声问:“父亲怎么样了?”

    母亲紧闭双眼,眼泪从眼皮底下溢出来,伸手用手背抹掉,忍着不哭出来,老半天才说:“还能怎么着?头痛又犯了,说是昨夜里让妖怪吓唬的,这下更重了……”

    母亲泣不成声,她的手在成家栋的手心里颤抖,成家栋烫到似得把手缩回来,豆大的冷汗不停地从成家栋额头上冒出来。

    “留这么多汗?你回来了,饿了吗?都忘了做饭。”母亲起身,成家栋害怕似得退了一步,母亲奇怪地看着他,问:“你……”

    “我去找大夫拿药。”成家栋匆匆抹了把头上的汗,扭头跑出了门口,头也不敢回,一口气跑到了街上,他发现自己停在早上那个女人的窗口下面。他的目光扫了一眼窗口,和窗口里的视线对上了。

    一个光头大汉的脸出现在窗口,眼神烁烁地瞪着成家栋。

    成家栋心灰意冷,稍稍辨认了一下方向,朝老郎中的医堂跑去。

    医堂在闹市街的正中央。老郎中高高地坐在柜台后面,只能看到他的白胡子在窗洞里面晃动来晃动去。

    成家栋在门口徘徊了很久,他知道一双精细的小眼睛就在柜台的栏杆后面注视着自己。

    终于,成家栋还是跨进了医堂的门槛,那双眼睛居高临下地辐射出炙人的温度。老郎中还是处在门外光线找不到的阴影里。

    “有财家的小孩?”老郎中先于成家栋开口了。

    “是的。”成家栋欣喜老郎中竟然认得出自己,正要开口提出请求,只听见老郎中问:“有钱啦?”成家栋低下头。老郎中指着头顶房梁上垂下的一大片药包中的一串,说:“你爹的头痛病我早就跟他说过要到我这里来拿药,他不听!如今受了妖怪惊吓,病情加重,不是一两包药能治好的,就算现在给你一包又顶什么用?我劝你还是回去想办法弄钱吧。”说完,白胡子完全缩进阴影里。

    从医堂里出来,街上正刮着大风,风卷起地上的尘土,遮蔽了视野,模糊了光与影的界限。医堂的门外台阶上还坐着三四个病人,他们衣衫褴褛,掩饰不住病痛给自己带来的折磨,他们似乎希望用自己的痛苦来唤起大夫的同情。成家栋心里清楚,那只能是“希望”。

    夜晚的空气如冰块般寒冷。父亲的药很快就吃完了,还是处于昏睡的状态,母亲一直守着,成家栋听到里屋的咳嗽声到很晚才逐渐停止了。

    夜深人静,有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医堂后面小巷子的黑暗里,敲更人经过时那人影始终缩在角落里。敲更人过去没多久,那小角落里爬出来一全身漆黑的大怪物。怪物在垂直的墙壁上爬行,活像一只没有尾巴的大壁虎,怪物从屋檐下的小窗钻了进去。

    成家栋从一根房梁上蹑手蹑脚地移动到另一根房梁,即使如此,房梁依旧吱吱嘎嘎地响,随时都可能倒塌的样子。药都连成一串吊在横架于房梁的竹竿上,成家栋记得老郎中指着的那串药的位置。

    虽然没有灯光,他还是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印象中只有猫狗这样的动物才能在晚上看得清东西。

    成家栋没费什么力气就用黑爪把药包勾到手。正转身要走,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剩下的那些药。他跳下房梁,在柜台后翻找,拉开一个抽屉,里面装满银子,抽屉一拉开,沉重的银子铜钱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什么人!”从屋后亮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