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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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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岩和池安安开车到陆宅,是打算将两个孩子送回去。但那天当两人到陆宅时,看见的却是停在门口的救护车。池安安和陆岩均是一愣,进屋后见担架抬着下楼的正是陆老爷子。陆母捂着嘴,一脸担忧地陪在一侧,看到陆岩后,立刻像他走过来。

    “妈,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你爸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在书房接了个电话,就突然昏倒了……”陆母抵着额头,声音哽咽,陆岩搂住她的肩膀。

    “我们先去医院。”陆岩开口,于是陆岩陪着陆母随救护车去医院,池安安搭司机的车跟在后头。

    这感觉就好像当年池安安接到父母发生事故的通知一样,始料未及。坐在车里的时候,池安安就一直盯着救护车的警报灯,手脚冰冷。脑海里想到的都是那时候的场景,医院狭长而拥挤的走道,惨败的灯光,消毒水的味道。因而当真正到达了医院,池安安开门踩在地上的脚步都有一些虚浮。

    可她明白现在不是她倒的时候,强打了精神,池安安跟在陆岩他们后头。眼瞅着被戴上氧气面罩的陆老爷子在医生护士的簇拥下被推进抢救室。门一合上,池安安就见陆母的腿发软,她上前去搀扶,干涩着嗓子说:“奶奶,会没事的。”

    陆岩转而走开了两步去打电话,池安安依稀听到应该是打给陆臻的。陆臻刚回来就先去了公司。

    时间一点点流失,陆臻都赶到了医院,抢救室却还没有传出消息。池安安一直握着陆母的手坐在长椅上,只觉得陆母起初还紧张地掌心出汗,现在却有些冰凉了。

    突然,抢救室的门打开。坐着的两人都噌地站了起来,陆母最先凑上去问:“医生,我丈夫他怎么样了?”

    “他这次晕厥是因为血糖过低,但恐怕不仅是血糖的问题,我们要给他转加护病房。家属先给他办一个入院手续,做个全面的检查。”

    “我来办。”陆岩开口,拍了拍陆臻的肩膀,就跟着医生去开住院单了。

    陆臻对陆母说:“妈,你和安安先陪着爸去病房。”

    陆母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池安安于是陪着陆母还有护士进了病房。池安安虽不清楚具体情况,可入院就住加护病房,恐怕陆老爷子的病,真的不轻。

    陆岩和陆臻打理事情从不含糊,陆老爷子住的是单人病房,护工也都一并请好了。池安安看陆母凝神的样子,恐怕晓得陆母清楚这一次事态的严重。而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老爷子也让池安安心情沉重。

    过了二十多分钟,陆岩和陆臻进来了,池安安走到陆岩跟前,眼睛探寻似地看向他,他垂眉,揉了揉她的脑袋。动作间,池安安闻到了很浓的烟草味。她拉着他的衣角,不敢再问。

    “医生说什么,你们不如直接告诉我。”此刻坐在病床边的陆母开口了,语气不似先头的不安恐惧,而是无比镇定。

    “妈。”陆臻喊了她一声。

    “生老病死,我比你们更懂。我只想知道实话,告诉我实话。”

    “是肝癌。”陆岩顿了顿,“晚期。”

    话音落下,整个病房死一般地寂静。

    池安安真的是恨透了医院。

    良久,陆母才好像缓过神来,她握住陆老爷子的手,再度开口:“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陪他一会儿。”

    陆岩蹙眉,却被陆臻拉住,陆臻在他耳边道:“让妈一个人静会儿。”

    于是池安安和陆家两兄弟一起出了门。陆臻看池安安一直挽着陆岩,不禁道:“你们两个,嗯?”

    陆岩颔首:“女朋友。”

    陆臻领着两人上了天台,门一开便拿了打火机点上一支烟:“迟早的,迟早的。”他说完扔了一根给陆岩,陆岩因了池安安在,于是摆手,将烟递还给陆臻。陆臻会意地笑了笑。

    “廖医生之前来给老爷子看过,让他好好去检查,老爷子不肯。”陆臻背靠着栏杆,吐了一口烟。

    “你也知道他的脾气。”陆岩说这话地时候,池安安奇怪地觉得,好像不带多少感□□彩似的。

    “到了这个份上,恐怕没多少时间了。”

    “尽人事,听天命。”

    陆臻看了一眼陆岩,随即轻笑:“你说得对。但妈这边……”

    “她会熬过去的。”

    池安安站在陆岩身边,一直没有出声,只看着远处不知想些什么。

    “你和池丫头的事,有什么打算吗?你也知道妈的脾气,她虽然喜欢这丫头,但到底叫了那么多年的奶奶,突然叫婆婆了,妈不一定肯接受。”

    “我会处理的。现在主要是爸的事。”

    “我听说丫头公司股价有点事儿,现在爸倒下了,我们这边说不定也得乱,你得小心点。”

    池安安依稀听到了公司的事“嗯?”了一声,不解地看向陆臻。陆岩拨了拨她被风吹乱的头发,说:“没事的。”

    “什么啊?”先前走了神的池安安看着两个人不禁一头雾水。

    “没什么,弟妹。”陆臻立正了身子:“回病房吧,等会儿爸醒了,总有事情要交代。”

    后来几个人在病房一直待到天黑,陆老爷子是醒了,他是清明的人,看到大家的脸色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但他也没问,估计心里有数也不愿意为难。之后做了几个检查,回来见他们都还在,便叫大家都回去休息。

    陆母执意要留下,两个儿子怎么劝都没用,倒是陆老爷子拉了脸,才终于让陆母离开。陆老爷子恐怕也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池安安跟着陆岩回到公寓的时候,人倒不十分疲惫,只是心情万分沉重。陆岩嘴上不说,但池安安知道他心神不宁。事关至亲的人,淡定如陆岩也不过是凡人。她给陆岩泡了杯茶,等他洗了澡出来,递上去给他。

    陆岩从她手里接过,吻了吻她额头,池安安斟酌了良久,还是憋不出适合的话去安慰他,只说道:“总会好起来的。”

    男人低眉,看她担忧的模样,缓和了面色:“我知道。快去洗了澡,吹干头发,早些睡吧。”

    池安安听话地去洗澡,出来发现客厅里的灯已经关了,陆岩回了主卧,池安安蹑手蹑脚地进去,轻声喊:“睡了?”

    陆岩翻了个声,没说话,池安安知道他还醒着,于是跳到床上,掀了被子窝进去。陆岩只觉得一双暖意融融的手环住了他的腰,然后小丫头的脸就埋在他胸口。

    “我怕你心情不好,所以来陪你的哦,不准想歪!”池安安点了点他的下巴,提醒道。

    陆岩不禁失笑,什么时候他在她心里就成了色魔似的人物了?

    “睡吧!”陆岩不回答,池安安于是又自言自语地宣布。

    黑暗里两个人都不吭声,但彼此都清醒着。池安安在想陆老爷子,她自己的爷爷走得早,陆老爷子就好似他的亲爷爷。他膝下没有女儿,长子又得了两个孙子,因而把池安安当亲孙女似的。池安安从没见他在自己儿子面前笑过,总板着脸威仪万分,但对池安安总是格外宽容。陆家上下给了池安安很多的爱,尤其在她家发生变故之后。所以池安安自以为与陆岩是感同身受的。

    其实不然,陆岩也在想老爷子的事,但他的感觉要复杂许多。他对父亲从前是敬畏,像很多孩子一样以为自己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可很快,他的所见就破了这个神话。他藏着一个足以摧毁这个家的秘密,开始学会了隐忍,隐忍自己的情绪,隐忍一切的软弱。他当然知道谎言揭穿的这一天迟早要来,现在这天就要来了,他更多的不是难过,是戒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也不管时间里的人愿不愿意停留。陆岩感觉到怀抱着他腰的那一双手慢慢地没了力道,她睡着了。陆岩拨弄着池安安地长发,轻轻叹息,她也许不会知道之后会发生怎么样的变故,可是他是能预见到的。

    之后数日,老爷子的病确诊,肝癌晚期无疑。医生安排了手术,原计划手术过程复杂需要很长的时间,但是两个多小时后,主治医生就已经出了手术室。原因很简单,因为癌细胞已经扩散,要全部切除已经不可能,陆老爷子的情况,已是回天乏术。

    把一个人抛开,在原封不动地缝上,不肖想象便已然觉得残忍。每个人都沉默不语,谁都清楚这意味着老爷子真正的时日无多。在这样的病房里,一切都变得压抑,死神就在身边,随时随地,取走老爷子的性命。而最令人痛苦的事情,也莫过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力的流逝。

    池安安痛恨这些,却也不得不面对这些。因为陆岩需要面对,而她要陪在他身边,成为坚强的那一个。陆岩知道池安安痛恨医院,不常带她去病房,但池安安每每知道他要去,总笑着说没事,执意跟着他去探望老爷子。老爷子精神头不好,见了池安安却也是高兴的。

    恰到了周六,陆岩加班脱不开身,池安安便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这天老爷子精神不错,新用的药物似乎缓解了疼痛。池安安见桌上摆了苹果,便削皮切开来给老爷子。陆母这时打了水回来,看见池安安,动作微微顿了一下,这才走进病房。她给陆老爷子倒上水,在池安安的另一面坐下。

    “你来了。”这三个字很平常,但池安安还是感觉到了异样。陆母没像往常那样唤她的名字,而那朝她飘来的若有似无的眼神透出强烈的情绪。池安安一不留神,刀在手指上划出了个细小的伤口。

    陆母看见了,她起身:“那么不小心,走,我带你去清洗一下。”

    池安安垂眉,那伤口太浅了,都渗不出血来。她没有推辞,还是站了起来,随着陆母出了病房。房门合上,陆母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走到护士台问护士要了消毒棉和邦迪而后带着池安安在一边的长椅上坐下。

    她拉着池安安的手给她消毒,池安安有些别扭地开口:“不要紧的,奶奶。”

    陆母没有回答,顾自帮她将邦迪贴上。这时,池安安才等来了陆母真正想说的话:“我以为在你眼里,早就没了辈分的区别。”